【清风说廉】 晋商与腐败的渊源
| 招商动态 |2016-07-03
张之洞在实现“封疆梦想”之后,开始逐渐“报答”老朋友。广州总督任上,他招商引资,让协同庆票号垄断了两广的金融业;辖区内所有上交中央财粮税款事务,也统由协同庆代理。短短几年,协同庆轻松赚进百万,势头直逼日升昌。日升昌因为看走眼,肠子都悔青了。
晋商的成功离不开官场关系,明着是做生意,功夫却在生意之外。他们押宝进京赶考的书生、金榜题名的状元、即将上任的新官,还有想升大官的小官。一个个外表光鲜的朝廷命官,始终被孔方兄牵着鼻子走。官商连体,既导致官场腐败和政权变异,也阻碍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。
张之洞自幼聪慧异常,他爹是贵州的一个知府,但是大家都说小张将来肯定超过老张。果然,小张26岁就名列殿试第一,当即被分配到翰林院工作。
翰林院是个典型的清水衙门,也是一个清闲的单位,但年轻的张之洞照样干得热火朝天。他认为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,一定有机会实现修齐治平的宏伟理想。曾国藩老前辈当年殿试排名只是第四十二名,他能成功,我反而不能?而且,要不是两次遇到堂兄张之万任考官,按规定考官的家人必须应试回避,自己得功名还要早呢。
刚踏上工作岗位那阵子,张之洞苦思冥想写了不少工作建议,上报之前总要先请堂兄把关,也期盼他说个“好”。张之万是过来之人,给老弟泼了一盆冷水:文章确实有见地,不是一般人能写的。但是呢,要想实现远大抱负,必须出任封疆大吏,小京官作为有限。
这盆冷水对张之洞一生影响很大,但没有浇灭他的工作积极性。谁知一晃小20年过去了,当年的热血青年已是华发渐生,工作范围始终没出文教部门,总是在翰林院、考官、学政、国子监的岗位晃来晃去。
时间已到19世纪80年代。两次鸦片战争之后,大清强敌环伺,民不聊生,国运日坠,上下束手无策,迫切需要经国之才。当时朝廷正在酝酿调整干部,正巧,张之洞就国防和外交政策发表的系统意见,第一次引起朝野瞩目,据说慈禧看了以后,先是惊讶,后是连连点头。
看起来主客观条件都已具备,但张之洞早已不是愤青,他知道孔方兄必须出场。
经朋友牵线,张之洞来到位于前门的平遥会馆,与著名的日升昌票号的老板见面。
日升昌老板:“打算借多少?”
张之洞:“10万两行吗?”
日升昌老板:“急不急?”
张之洞:“不急就不来找你了。”
日升昌老板:“我先看看够不够,三天后回话。”
日升昌是山西的票号,也是全国最早的一家票号,是中国现代银行业的“乡下爷爷”。它实力雄厚,信用度高,分号遍及全国各地。10万两相当于今天的2000多万人民币,但在日升昌不是什么大事。老板用了缓兵之计,他有事要做。
在北京营业的山西票号都有一个名册,有投资价值的各级官员情况都在上面,只要名字在册,张口就到账。名字不在册的官员如果借钱,票号就要启动客户调查程序,根据调查结果再做决定。
日升昌老板翻了翻小册子,根本没有张之洞的影子。这个后来的晚晴四大名臣之一、在中国近代史上占有辉煌地位的大政治家,当时完全不为人知。
原来,这个姓张的没有任何背景,也看不出有什么政治前途。虽然时作惊人之语,但只是个小小从四品,还是刚提的。岗位职责是为上面讲话发文件找点儿资料,人家用不用还两说。父子两代做官几十年,老家没添半亩田。总之,如果贷款给这哥儿们,等于拿银子打水漂玩。
于是,日升昌委婉地拒绝了张之洞。
第二天,绝望中的张之洞收到了一封请柬,协同庆票号老板请他赴宴。
协同庆的规模和实力比不了日升昌,一下子很难拿出10万巨款。但它能在京城站住脚,自有道理。大客户早被大票号瓜分,它就锁定小客户,用低低的成本、浓浓的人文关怀,做了生意,赚了感情。
日升昌拒绝张之洞话音未落,协同庆已经启动了应急预案。
在协同庆的花名册上,张之洞在有抱负有潜力缺机会的小官一栏。根据内部消息,最近张之洞行情陡然看涨,不排除是一匹黑马。他的问题在于自视甚高,人脉枯薄,动手又太晚,每个环节都可能有阻滞,所以资金很关键。
他身陷如此困境,在他身上投资,他一定不会忘记。他的工资仅能糊口,家里还养了十几只猫,而养宠物的人一般都重情重义。这单生意的风险是,不能确定馅饼一定砸到他的头上,也就是说,存在血本无归的可能性,这是协同庆无法承受的。
董事会经过一夜磋商,最终做出了一个完美的方案。
席间,协同庆老板劝酒夹菜,谦恭有加,好像没有别的事。张之洞满腹狐疑,好几回想咨询一下贷款的事,人家总是笑笑说,这是小事,喝酒喝酒。等到酒足饭饱,协同庆老板正色道:
“您的文章、韬略、人品举世景仰,我们早就想结识您了。您时运不济,憋屈多年,大家都为您鸣不平。国家都这样了,人才该出头了。需要我们搭把手的话,您尽管吩咐。”
张之洞第一次如此受人尊崇和理解,不禁热泪盈盈:
“数字太大了,恐怕你们也为难。”
协同庆老板问:“30万两够吗?”
张之洞大惊:“10万两足够了!”
老板又问:“是一次性送给一个人吗?”
张之洞说:“当然不是,需要打点不少人呢。”
老板出了个非常可心的主意:“您这么大官,弄一堆银子回家目标太大,也不安全,不如每次用多少过来拿多少,到起到效果为止。”
协同庆刚为张之洞支付至三万两,馅饼突然像雨点儿一样砸向张之洞,也砸向协同庆!
1881年(光绪七年)7月,慈禧做出了一个清史上罕见的决定:张之洞由翰林院侍讲学士,直升为从二品的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,一夜之间连升四级!年底,张之洞出任山西巡抚。次年到任不久,又不断转任其他重要岗位。又过两年,张之洞荣升两广总督。
张之洞终于实现了封疆梦想,开始在中国历史大舞台上扮演重要角色,同时他也不忘老朋友。一到广州总督署,他就开始招商引资,让协同庆票号垄断了两广的金融业;辖区内所有上交中央财粮税款事务,统由协同庆代理。短短几年,协同庆轻松赚进百万,势头直逼日升昌。日升昌则因为看走一回眼,肠子都悔青了。
张之洞与协同庆的成功合作,是封建社会官商关系的缩影。
明清两代,晋商掌控全国商业、金融业达500年之久,天下富人十之六七是晋商,成功的秘密就是与官场的关系铁。晋商明着是做生意,功夫却在生意之外。
晋商的第一桶金是朱元璋给的。当时为了防范残元政权,必须加强边防,但是后勤工作跟不上。因为山西与蒙古地区是邻居,朱元璋就与山西商人做了一个交易,只要他们肯给边防军供应粮食,就能拿到食盐的特许经营权。晋商的腰包迅速鼓了起来,接着便杀向了全国。
清朝入关之前,同样面临军事物资短缺问题。晋商哪管什么社会责任,忙着走私,两边游走大发其财,作用相当于清军后勤部长。因此顺治皇帝一到北京,就隆重宴请了八位晋商代表,并将它们列编于内务府,由私企转为国企,特权多多。
当市场经济迅猛发展,客观上呼唤金融资本的时候,晋商的商业分号因为早就遍及全国,便摇身变作网点密布的票号,也就是现代银行性质的金融企业,西方人则干脆把票号叫作Shanxi Bank!
票号的鼎盛期在1900年到1910年,当时全国总共有51家票号,其中43家是晋商的,动力还是官场。1900年八国联军进京,慈禧狼狈西逃,一路食不果腹的窘况,到了山西才改变。晋商不但早早知道老佛爷的行踪,还准确地预测到政局的发展走向,就像协同庆对待张之洞一样,接风洗尘,热情周到,临走还献上20万两零花钱。
慈禧大悦,《辛丑条约》签订后,连本带息十亿两白银的赔款,统统通过晋商票号走账,晋商大发了一回国难财。
晋商根在山西,枝繁叶茂在权力最集中的地方。在北京,山西票号和各家会馆的工作重点,是通过无所不至的一条龙服务,培养、结交和套牢权贵。
当各地读书人进京赶考的时候,他们就在贫困而聪慧的考生身上押宝,为他们提供食宿,送点儿小钱。当考生金榜题名,运作补缺上岗时,他们及时提供贷款。新官要上任了,张之洞那些小官想升大官了,官场上遇到坎儿了,打官司了,无不需要山西票号做中介、出经费。总之,一个个外表光鲜的朝廷命官,始终像牛一样被牵着鼻子走,晋商是官场腐败不停息的发动机。
所以说,商场离不开官场只是问题的一面,官场同样离不开商场。官商共生共荣必然滋生各种帮派,对封建政权构成了致命威胁。到了晚清,晋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控制各级官员,甚至能左右政府的决策。由于双方关系如胶似漆、难分难解,自然形成了具有黑社会性质的“第二政权”、“影子政府”。这对朝廷是真正的噩梦,因为在不知不觉中,权力从紫禁城的门缝溜走了。
然而晋商也是受害者,不但活得没有尊严,更要命的是,人家能让你发财,也能让你破财。所以晋商钱再多,也只能拼命置地盖房子,满足于当胡吃海塞的土财主,根本不敢扩大再生产。今天我们到了山西,还能看到不少这个大院、那个大院,原因就在这里。
结论是,官和商成为连体婴儿,既导致官场腐败和政权变异,也阻碍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。让权力从市场走开,由市场自行配置资源,上帝的归上帝,恺撒的归恺撒,这是铲除官场腐败、保证政治安定的治本之策,也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必由之路。明白了这个道理,就能理解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《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》的意义,也能领会“治标为治本赢得时间”的智慧。